此次捐赠给国家的150幅石鲁遗作中,涉及了大师石鲁上世纪70年代一批重要的书法创作,备受社会各界的关注。
自古书画同源,历史上的不少绘画巨匠,同时也是书法大家,是绘画、书法俱佳的典范。这方面,石鲁也是如此:他以画名世,同时他的书法艺术也因其鲜明的个性和独树一帜的风格备受瞩目,被誉为画家中的“书法大师”,对后世产生着深远的影响。
石鲁的书法艺术,具有怎样鲜明的个性?本期,我们特邀陕西省美协副主席、石鲁的女儿石丹,讲述其中的精彩话题
风格奇崛刚硬 追求金石味
我文写我心 我书书我情
记者:石鲁的书法艺术具有怎样鲜明的个人风格?
石丹:此次捐赠的第五个重要版块,是围绕石鲁的书法艺术成就展开的。
作为画家,石鲁的一生对书法非常重视,认为书法是中国画的基础。众所皆知,作为长安画派的旗帜和灵魂人物,石鲁的绘画艺术成就很高,在近代绘画史上影响巨大。其实,石鲁的书法和他的绘画一样,都有着极高的艺术成就,形成了鲜明的个性和面貌。上世纪80年代初,陕西省书协成立时,石鲁是第一任书协主席。他在书协讲座上曾主张,“学书必须学古”,他的书法从唐颜真卿入手,遵循古法,气象宏大。他曾练习过各种书体,从画家的角度去研究颜体之气势,魏碑之厚重、“瘦金体”之刚硬。在他这里,书法和绘画是不分家的,他后期很多的绘画作品,书法、款识就是画面的构成,甚至,连印章都是自己画的。他的书法,可谓是用“画画的方式来写字”,完全打破了传统技法,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面貌。他用自己独特的书法语言,表现着内心激烈的情绪。他的书法以方笔为主,用笔凝滞坎坷,铿锵有力,结构张扬,形成了“金搓刀”的独特形式。读他的字,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一生的坎坷以及刚直不阿的个性。所以说,石鲁的字,不是一种纯粹的写字,而是一种心灵的呐喊,是一种呼唤,一种对正义的彰显。他在书法方面达到的艺术成就,与他在绘画方面的成就,一样是至高的境界,值得后人推崇和研习。
石鲁习字,并不一味地临帖,而是读帖多于临帖,反复揣摩古人的笔意,最终追求断简残碑、金文瓦当的那种金石味、残缺感,使多种字体融为一家,并移之入画。所以后人研究石鲁的书法,大多难以弄清他的师承关系,书法渊源。他的字体多变,既有魏碑的方正浑厚,又有《天发神谶碑》的犀利奇诡,也有何绍基的宽厚凝重,但更多是得力于扬州八怪黄瘿瓢的瘦硬劲挺,写出的字体犹如铁划银钩一般结屈盘绕,大大小小,浓浓淡淡,变化无端,圭角极多,锋芒毕露,字体又常常随画面的风格和构图而多变,奇、险、峭、崛,以至使人难以辨识。石鲁并不囿于一家之法,他笔下的书体是具有多种面貌的,甚至根据不同的画面而有肥瘦两种书体,但他最主要的是追求断简残碑、金文瓦当的那种金石味。他笔下的书法充满了霸气,具有一种现代书法的魅力。还有一点最特殊的,就是石鲁的书法内容一般并不蹈用前人的旧句,大多是由自己亲自撰写,有时佳句迭出,有时也会“书被催成墨未浓”,显得生造词汇。有的字甚至已经解构,出现了现代书法的某些特征,石鲁不是书家却别开生面。
正如其绘画风格的“野乱怪黑”对当时的画坛具有很大的冲击力一样,石鲁书法的奇崛刚硬也迥异于当时盛行的帖学秀逸文雅的书风。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再加上历经大难有些疯癫的石鲁不同于常人,他要书写经过炼狱的独特内心世界,是“我文写我心,我书书我情”。从某种意义来说,石鲁不是为书法而书法,而是画不足以表意时以书法表之,借书法表心声,表达其倔强刚硬的性格,是真正的书为心画。
石鲁的不拘成法还表现在书体的忽肥忽瘦,其画作提款变化多端,有时用墨,有时不用,有时以色代墨,有时画内题,有时画外补。独幅书法也有肥瘦二体,无论肥瘦,都显其刚劲之态,追求的是断简残碑,金文瓦当的金石味。石鲁运笔时快时慢,讲节奏,更讲笔力,其佳作笔力间凸显傲骨,铿锵有声。其长处是厚重中见刚硬,很多人能厚重不能刚硬,能刚硬缺少厚重。而石鲁的佳作能将二者结合在一起,见其难度,见其高度。
石鲁崇尚艺道自然,由于诸多原因,他的书法探索还未至天然境界。他在途中倒下了,留下了许多遗憾。但是,作为20世纪杰出的大家,石鲁在书坛是一个真正的探索者,他探索书法的新语言、新形式、新境界,探索书法的当代性,做了很多尝试。其尝试有得有失,有成功也有失败,从某种意义来说,书法的探索比绘画要难,石鲁不畏其难,在传统中撕开一道裂缝向前探索,以其鲜明个性留下了探索者的足迹,并证明书法的发展有着多种渠道和广阔的空间。也正因为此,石鲁去世后,其书法仍有影响,许多后来的探索者也从石鲁书法中得到启示。
痴迷画印
当今中国画坛绝无仅有 记者:“画印”是石鲁艺术创作的另一个鲜明特征。这一特殊爱好,在当今中国画坛上也是绝无仅有的,我们该怎样赏读这些“画印”?
石丹:画印,是石鲁艺术创作的一个鲜明特征。熟知石鲁作品的人知道,他在“文革”后的许多书画上的印章并不是盖上去而是画出来的。石鲁所画的印文多种多样,稀奇古怪,无一方是出于刻制。他的这一特殊爱好在当今中国画坛上是绝无仅有的,也是辨识石鲁晚期作品的最明显徽记。
20世纪60年代石鲁的画上是钤有印章的,那时他的印章有“石鲁”“石鲁所画”“石鲁写生”“长安芦屋”“磊磊落落”多种。而到了“文革”之后,石鲁的全部作品上无一是盖印的,全部是画印,这是一个明显的分水岭。
石鲁的画印,是他特立独行的结果。他并不是简单地蘸了红色在纸上一画就完了,他画印的方法和别人的并不一样。石鲁有一只特备的小瓷缸,里面装着他细心研磨的上色朱砂,兑了印油和调合油漆的香蕉水。他用一支专用的毛笔蘸着朱砂来画印,这支笔用过之后有时并不洗,而是一任其干枯,待到再用时再加上些香蕉水泡开一半用。这样画出的印文枯涩而有飞白,有残破的金石感,四周还有洇出的油渍痕,看上去别有一番情趣。石鲁坚持认为画印要比盖印更为自由,因为印形可以大小由之,随心所欲。他精心研究印文的布局章法,使每一方都能随着画面的风格而有千变万化,他将这视为一种特别的艺术。石鲁对画上的印文形式非常讲究,治印的要诀“宽可走马,密不容针”他是了然于心的。他在印面上刻意造险,分割朱白,形成了许多奇趣横生的画面。出现在他笔下的那些异形印,与画面有机地结合在一起,使之成为画面的一部分。他画白菊,将印形画成一只酒壶和一只酒
杯,构成了“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”的独特意境,那些古雅奇特的印文构成了壶上的图案,如舍此印章,则画面的情趣全失。他也曾将印形画成一轮明月,高照在画面上。他甚至将多枚画印密密满满地画在一些画的绫边上,半具象半抽象,似文字非文字,似图案非图案,犹如天书一般难以辨识。
诗书画印全面融合
画家中的“书法大师”
记者:我们该怎样看待石鲁绘画和书法之间的关系?又该怎样赏读石鲁这些绘画、书法俱佳的作品?
石丹:石鲁的书法,早期并未形成自己的风貌,所以,那一时期画上以穷款为多。但到70年代,他独特的字体风格已经形成,所以画面上长款居多,很多画上的长题已成了画面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,给画面增色不少。
在艺术上,石鲁刻意求新,他藐视任何成法,不愿跟在别人后头亦步亦趋。即便对于他一生最为崇敬的石涛,他也只是追随其神韵而不仅仅摹拟其笔法,出现在他笔下的山水,没有一幅是拟石涛的笔法所作,但却又有很多地方带有石涛纵横姿肆的神韵。石鲁在70年代作了很多的动物画,有驴、有猫、有鸭、有虎等等,往往寥寥数笔就已神态毕现,而且最为可贵的是都带有书法的金石味,是“写”出来的动物画,和国内任何动物画家的风格都不相同,这些,都是他的一种特立独行。石鲁说过:“师古当观其变,师其创造之心可也。至于陈法当识之为具。至于技术,则古、今、中、外,各家各派无所不师。”这一观点,和石涛和尚的“泥古不化者,是识拘之也。”“无法而法,乃为至法”的观点是相印证的。石鲁认为:“画之结体,则以抽象而具体化,如观书体真、草、隶、篆以悟画,观其屋漏痕、墙裂痕、骷髅痕、乱柴纹、卷云纹、解索纹、劈斧痕、披麻纹、弹窝、礬头等等,而创各种笔法。”
石鲁主张,“在艺术创作上,个性是风格的主要因素。任何时代,任何阶级,值得赞美的个性,都是部分代表着全体的意义。”颖悟和追求,使石鲁在艺术上主张创新,主张个性。在石鲁的美学思想里,既有商周文化的庄重素朴、先秦诸子的理性主义,也有孔子“兴观群怨”的艺术标准,也有“有无相生”、“大巧若拙”、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”等人与自然统一的老庄思想;既有屈原那种对真理执着追求的人格美,又有讲顿悟、重心源灵感的禅宗本色。但他毕竟是一个长期受马克思主义熏陶的新型画家,他在艺术上的革新创造,归要到底是由革命的现实
生活所推动。他坚定地相信,艺术的发展,只有跟社会的进步思潮一起前进,才能深刻地反映当代生活,并为当代生活贡献最新最美的礼品。正如他自己所说的:“画者不经过生活之锤炼,岂能去锤炼艺术!”他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实践观,与传统观念有本质的区别。
艺术是时代的产物,不同的时代具有非常不同的内容和形式。在艺术实践上,与其说石鲁非常重视民族传统中的“书骨、乐韵、诗魂”和“笔法、墨法、章法”这些文人画的要素,倒不如说他更倾向于反对僵化的保守思想,锐意探索我们时代的文化内涵和美感形式,追求情感的形象和意象造型,在继承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笔墨的基础上,摸索适应新内容、新形式的表现技巧,抒发时代豪情,表现民族气魄,把画家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到极致。